他家中剩下老貓
羅應權
蔭權只僅僅比我小一歲,我們由小學至中學都同在培正就讀,又一同進入加州大學,畢業後再一同進入 UCLA 讀碩士,後來我到三藩市灣區工作,蔭權又在加大再進修光學工程,常有聚頭見面。畢業後他回港侍奉母親,並在中大任職助教,然而他對學術研究仍然懷着濃厚的興趣,不久再次赴美,到 San Diego 加州大學專修激光學。修成博士學位後,蔭弟又再次回到三藩市灣區做激光研究,我們又再有很多見面的機會。
從小長大,到美國居住多年,我們心底內都知道,在有需要時,大家必會互相支持。還記得有一次在加大打籃球,我被對方撞出場外;回頭時,我看見蔭弟大喝一聲:「為甚麼碰我大哥!」便衝到那人面前,要為被欺凌的大哥出頭。我畢業後找工作失意時,是他的支持讓我走出谷底;他做博士論文情緒低落時,我亦會在背後為他打氣。
他結婚後,再次獲中大聘用,得以如願回港工作,更可侍奉母親。從此蔭弟悉心照顧母親的生活起居,令她安心暢度晚年。我亦感謝蔭弟肩負了孝敬母親的責任。
自母親離世後,我較少回港和蔭弟見面。去年十二月十九日再度訪港,甫下機便趕去培正為他的籃球比賽打氣,更有機會再次和他一同馳騁球場。十二月二十二日,他帶着致平和我全家會面,想不到在雍雅山房一聚便成永別。
意外發生後,在泰國找不着蔭弟一家,回港後住在他遺下的房子,坐在他家中的舊酸枝枱椅,不禁想起我們兒時也是在這張桌旁,坐在母親一左一右吃飯的情景,內心頓感到一片悲涼。
他家中剩下的老貓,現在每晚都不停吭叫,到處找伴。我想蔭弟必定十分寵愛這隻從父母故居帶來的貓兒,就像他小時候愛貓兒一樣。
站在他家中廳堂,可以看到晨曦日出時群山環抱海灣的平靜,可以聽到風蕭雨厲時驚濤拍岸的震撼,我似乎體會到他工作上表現的衝勁及閒餘時內心的安寧。
自意外發生後,每想起蔭弟,他的各種神態:嚴肅的、歡笑的,都會浮現眼前,我失去我最親的弟弟,無論他在何處,我們一起的片段,都永留在我心中。
二零零五年六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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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舊片段
阿Lu(王瑞華)
中三的時候我們幾個同學包括羅蔭權,羅健廣很喜歡在小息及下午上課前「拗手瓜」,通常我們都是在兩秒之內輸给阿蔭,他不但讀書成績優異,並且天生神力。知恥近乎勇的我後來苦練至可以做到五十次掌上壓,再向阿蔭挑戰,但卻未能改寫賽果,極其量只能將時間延長一點。羅健廣的表現比我好一些,在手臂離枱面3 cm 的位置也能與阿蔭周旋三至五秒,但结果都是應聲倒地。在與阿蔭拗手瓜的過程中,我可以感受到他那一股爆炸力及全程的專注,這正是他能夠在學業和事業這麽成功的一個縮影。
在美國重遇阿蔭該是八零年初,在近三藩市鄭浩華家附近的公園籃球場,那天還有林偉江、林偉日、鄭浩華、小霸王(浩華的弟弟) 。我們三對三打半場,此時阿蔭打籃球的球技及意識都與中學時代判若兩人。言談中得知阿蔭就讀U.C. Berkeley, 因座落於Oakland市的黑人區,閒時便與附近的黑人同學打街頭籃球,所以打法變得很硬朗,並且永不放棄,水泥地上飛身撲地搶球已成為他打籃球的指定動作。
第一次與林偉江到U.C. Berkeley 探阿蔭,他帶我們在校內的Sidewalk Café喝咖啡,閒談中突然有一個好像面部被毁容的老人家行過,據阿蔭說這老人家是Berkeley的化學教授,因對學生要求過苛,所以收到一件炸彈郵包因而毁容。阿蔭笑說有朝做了教授千祈唔可以咁寸。這一點阿蔭肯定做到了,南亞海嘯後阿蔭一家失踪,本港各大傳媒走訪中文大學的師生,得知阿蔭是學生們心目中尊敬及愛戴的好老師、是教授們心目中肯定及感激的好同事。
還記得「發現挪亞方舟紀錄片」拍攝完畢的那天,正值南亞海嘯發生之時,時間脗合到令人髮指。好像在印証着洪水與方舟的真實性。
阿蔭,多謝你伴着我們一起成長、多謝你讓我們分享你光輝的一生、多謝你那語帶幽默而又不羈的笑容,我們將會永遠懷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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蔭
收到了那張不是你想從泰國寄來的明信片,內心感到的是:「痛、憤、‥‥卻駡誰?」
還記得1977年暑假,我和你約同去日本探訪在那裏留學的陳耀德和陳大為,順便觀光。我先到Berkeley會你,在你家留宿,早上閱報時,你從房內出來,一邊刷牙,一邊跟我聊天,口內牙膏泡沫愈來愈多,你便一口把它吞掉,那時我覺得有點詫異,日後才瞭解那是你性格的豁達,對不須在意的小事便毫不在意。
在日本跟大為和耀德分手後,我倆參加了從東京到京都的旅行團,某天傍晚到了海邊一個小鎮留宿,我們不聽導遊的建議(在旅館的餐廳晚饍),決定到小鎮上找比較便宜的東西吃,那知鎮上的店子本來不多,而且很早便打烊了。我兩人從黃昏走到天黑,一家營業的飯店也找不到,結果失望和疲累地回到了旅館的日本料理餐廳。那時只有我們兩位客人,所以受到超級的服務,從經理到侍應,至少有五、六人「服侍」我們用飯吧﹗記得我們研究了菜譜好一陣子,決定要一個海鮮和一個牛肉火鍋,侍應小姐寫了單,很快便回來跟我們道歉,說了一大堆我倆都聽不懂的日本話,後來出動到可以說幾個英文字的經理先生,仍然是雞同鴨講,終於你猜到他們請我們不要點不同的火鍋,因為不方便開兩個爐。最後我們同意把牛肉火鍋改成海鮮火鍋,經理與女侍應便興高采烈地離我們而去。
那次是我倆第一次嚐日式火鍋,煮法和食法都不大懂,女待應們看到你和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便掩嘴而笑,過來幫忙,至今我没有在其他餐廳享受到同樣慇勤的服務。
在 Berkeley 時你送了我幾本物理和數學書,其中有些有你的簽名在內,每當我翻閱到你的簽名,便想起你在中學時已寫得一手好字,是基社著名的書法家。
你的廚藝亦是一絶,在 Berkeley 時我已口福不淺,後來你在 U.C. San Diego 的研究院進修時,我有幸拜訪,能再嚐你的家常菜,至今仍回味無窮。
在 San Diego 時,我們有緣打了一場籃球賽,那時你熱愛籃球,中距離的跳射十分準,搶籃板球更是勇往直前,就如你做事全力以赴的態度。後來你對收藏和鑑別古玩發生興趣,亦是以這全力以赴的精神,變成了這一門學問的佼佼者。記得你熱誠的給我介紹你家裏的珍藏,又帶我到尖沙嘴一家古玩店,那兒的老闆慇勤招待,很明顯的不是因為你是常客,而是因為他敬重你在古玩上的學問。
很抱歉我不能去香港參加你的告別會,但我會把我們以往同度的時光珍藏心裏,雖然理性上非常明白一個人在世上的時間可能隨時終斷,但還是壓抑不了感性上的反應,從收到明信片那天到現在,那感覺依然是:「痛、憤、‥‥卻駡誰?﹗」
鶴(梁宗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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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知四十載 – 念故友蔭權
林偉江
蔭和我自小學開始便是同窗,母校階段之後,分別在灣區及中部讀大學,雖然肆業於不同的學校,但相交甚篤,每年都會在加州碰頭。
記得大學第一年時候,我修讀了一年物理,成績還算不錯,自以為第二年必能應付自如。豈料那「相對論」功課異常艱澀,立刻便想到去電向蔭求助。他不單在短短時間內幫我解決當下功課的難題,更簡要地向我介紹全科的課程及精髓,令我豁然開朗,警醒了我在母校每年補考物理的因由。蔭在學術上的造詣和成就,自然不須多說,而他的無私分享、耐心教導,更令人敬佩。
蔭不單學術了得,運動也不惶多讓。一次到聖地牙哥的探訪,已領教過他網球造詣及過人的體魄。八十年代在灣區,與捷社校友每年都會相聚,以籃球比賽論英雄。當我們一班缺氣的在場上漫步時候,蔭便會使出混身拚勁,不惜在石地飛撲封截,滾地救球,自然地刺激、提升隊友的鬥志。羅氏雙煞之威名及出現,每每種下了令對手未戰先慄的重要心理因素,是我社取得十年勝的一個主要原因。蔭的拚博精神,做事的落力和認真,在此可見一斑。
大學畢業後,各自發展事業、家庭,卻時有聚會連絡。九三年蔭回港發展,在中大教學,更成立古物鑑證實驗室,他自己亦喜歡收藏鑑賞文物。三年前我回港工作,偶爾也會到他家,把酒共賞那些珍藏。一次造訪,我不經意地指著其中一個文物表示欣賞。不料數週後回到美國,赫然便看到那龐重石雕己安坐在廳堂。原來蔭見我喜歡,立刻便把這罕貴的石像裝箱寄運過來。他慷慨過人已經令人感動,細心之處更令人驚訝。
蔭雖然已離我們而去,但他生平的點點滴滴,卻是長留腦海。更願他的處事為人,激勵我們一眾努力面對人生。
生命 , 不用長短來衡量 ; 只要他光芒燦爛 , 活得真誠, 留下了活的榜樣 。
死亡 , 不是人生的句號 ; 卻叫人更珍惜、 感謝擁有的一切 。
友誼 , 在生與死之間, 成了一顆最值得擁有、照耀人間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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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nking of Old Pals
忻尚永
今日是五月十五日,我在上海參加了國際禮拜堂的主日崇拜。由於今日被定為 Global Prayer Day,又是聖靈降臨節,崇拜的程序重點,放在為各方面祈禱。今晚夜闌人靜之際,我上了培正的同學會網頁,隨意地去翻看一些上世紀的各屆同學畢業相,嘗試想起1962年在培正的光景,校長老師們的模樣。不期然地又上了基社的網頁,翻看一下過去幾年我們的活動。看到一篇關於歡迎林偉江胡蕙莘合家歡的文章,讀了一段又看到有我女兒的照片時,才想起是我自己的劣作,我就笑了出來。上星期過了虛齡50的生日(註:國內大多講虛數) ,記憶是真的退步了。
那晚,林偉江的老友羅蔭權和太太亦有出席,大家都談得好開心,美味的海鮮,想起都仍有齒頰留香的感覺!自然地,想起了在蔭權一家消失於海嘯後,有一個周末,我們有幾個同學返回培正的一個課堂,為他們一家的平安和家人禱告上帝,亦同時為我們當中的同學們,求主為他們安排接受救贖恩典的機會。
時間匆匆,從蔭權在同學日的周日返培正出賽籃球,又有五個月了。大家都知道他離開了我們,但好像沒有一個機會,讓大家去懷念一下他在我們心中的記憶,舒散一下那幽幽的離愁。不知道同學們有無如此的感覺呢?
我和阿蔭在中學認識,不算得是死黨,但也時常玩埋,大家亦有相同的英文補習老師Mr Piper,好像也一齊到數學老師家裡補習。在1975年我轉校到UC Berkeley,大家又見到面。那時,阿蔭已開始專心鑽研學問,每晚總會在飯後到物理系內的一個小圖書室做功課溫書,我亦有時撈過界,由化工圖書館過去和他一起,好像還有勤社的王永雄。阿蔭和一大班培正人住在高年班為主的Co-Op宿舍,而我一個人在校外住公寓。他們總會一齊去宵夜,我性格不埋堆,也就沒有和他混得很熟。其實回想起,可能因為阿蔭發放出一種鑽研學術的一些崇高境界的氛圍,讓我這種在人前嘻哈的個性,有些點兒不自然,所以友情並無因為他鄉遇故而增長。那個年齡的人,總是有個性的!
再和阿蔭碰頭,可能是這個世紀的事了。大家頭髮都少了些,他那種尷尬的笑容,卻沒有隱藏到相識30幾年的感覺。那夜在利苑海鮮晚飯,大夥兒都談得盡慶。我還時常和朋友們提到我失業,可以去搵阿蔭讀研究生課程,拿那$15,000的資援。一場天災,把我心底裡這小小的盼望和幾十年的老友,吞噬到無影無踪!多少的學問功夫,亦已成為絕唱。我的心流淚了!
今午祈禱的時候,我們為身邊的家人朋友,祈求上帝給予我們力量,將永生的救恩帶到他們手中,我想起了阿蔭,我想起了為他而開的祈禱會,亦想到了各位基社同學。願上帝祝福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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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蔭權
陳鴻基
少無適俗韻 性本愛修真
誤落塵網中 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 池魚思故淵
修禪練瑜伽 守拙歸園田
閒居似方外 鮮見舊時人
家有舊花瓶 傳自曾祖父
與妻笑談間 願知糟粕價
滑水網上尋 驀現羅公名
始知舊同窗 儼成鑑古專
零四年正月 惟良傳消息
新歲小組聚 蔭權來列席
拙夫心有求 趕赴又一城
同窗見如故 羅公解我疑
音容方宛在 噩耗動地來
慨然念羅公 天妒我英才
憶念吾友夜 更嘆生命時
唯願蔭權兄 往生樂土中
〔輓文後再感〕:今朝吾兄歸故土 他朝我等也相同
自然規律何須罣 行住坐卧禪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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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Memory of My Quantum Physics Mentor
Ng, King Tong
Berkeley, May 2005
I really didn’t know Lo Yam Kuen until I entered UC Berkeley as a Junior Chemical Engineering student. My perception of him as another introverted classmate remained before our encounter in Berkeley.
I was struggling with Quantum Mechanics (a typical curriculum for sophomore Chemical Engineering Majors), evidenced with the postponement of the course to my junior year. I was delighted, in one morning during the fall season of 1976 that I ran into Yam Kuen, who majored in Physics, in the Physics building where I attended the Quantum Mechanics class three times a week reluctantly. Very little pleasantries were exchanged between us before Yam Kuen spearheaded in explaining the theories to me with passion. He was so patient with my ignorance on the subject and a follow-up session was actually initiated by him, a defining moment for his future professorship.
I was never bright enough to fully comprehend the profound nature of Quantum Physics and the equations describing the motion of electrons or other subatomic particles, but Yam Kuen never lost his enthusiasm on mentoring my Physics. It became clear later that I wasn’t going to be as dedicated as Yam Kuen as a scientist, or willing to sacrifice my social life to academia like Yam Kuen during his college career.
Loss of Yam Kuen had tremendously saddened me. I lost a friend and a mentor whom I tried to emulate, but the greatest loss is unquestionably in the science and academic world where truly intelligent and dedicated scientists are so precious in this era!